山與雀
【一】
清晨，麻雀在枝上高歌。
山向麻雀打招呼：“愛唱歌的麻雀，早啊。”
麻雀禮貌的回應到：“早。”
山說：“每天清晨都能聽到你在唱歌，已經十幾年了，你很快樂么？”
“對的。”麻雀拍了拍胸脯，自豪的說，“我很快樂。”
山說：“那我能問你幾個問題么？”
麻雀說：“問吧。”
山問麻雀：“你知道天有多高么？在水還在時，天便一直掛在我的頭頂，我卻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高。”
麻雀打個了個哈欠：“很高，很高。”
山又問：“很高是有多高？”
麻雀抬起頭望著天空，思索了一會兒，認真的說：“就是很高。”
山若有所思的沉默了，接著山又問道：“你知道世界有多大么？”
麻雀說：“你說的是這片森林么？那我不知道了。”
山凝望遠方，眼神卻無比的空洞：“不，我說的是這個世界，有山，有水，有大海，有沙漠，有島嶼，有高原，有平地的世界。”
“你很滿足于現在么？”山收回目光接著問到。
“不，我是一只有野心的麻雀。”麻雀抬起頭邪邪的一笑。
山又問：“那你的野心是什么呢？”
“在此之前，咳咳。”麻雀清了清嗓子又繼續說道，“我的野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過就在剛才，我有了一個野心，我要飛出這片森林，去看看你所說的世界。”
“有野心的麻雀才是真正活著的麻雀。”麻雀又補充了一句。
山欲言又止，還是沉默了。
【二】
隔天清晨，麻雀不再高歌，它站在枝上凝望遠方，那目光深邃而蒼勁，一陣風吹過來，吹動它身上的羽毛，它閉上眼睛，仿佛屹立在云端之上，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再見，我的窩
再見，松樹林
再見，百花叢
再見，我將要遠行
再見，也許不再回來
再見，我不會掛念
再見，我不會回頭”
麻雀輕聲喃喃，只是它的眼淚悄然而落，它依舊微笑的，它看著這個它長大的地方，它從未如此溫柔的注視過這里，松樹林這時候搖晃起了樹葉，像是在告訴小麻雀，“我們隨時歡迎你回來。”可小麻雀知道，也許它再也不會回來。
玫瑰花收起它的刺，含羞草勇敢的張開葉子，紫茉莉把頭扭向一邊，像是在告訴小麻雀，“你如果不回來，我就不在理你。”小麻雀漫步在百花叢中，挨個的溫柔的用翅膀撫摸著它們。
“再見，我是一只有野心的麻雀，你們將會為我自豪。”小麻雀不曾轉身，它小心翼翼的扇起翅膀，之后只見“咻”的一下，小麻雀如一只離弦之箭飛了出去，它的目光專視著森林深處，它的熱血在沸騰，讓它有一種強大的自信，它可以一口氣飛出這座森林。
山不曾向麻雀告別，昨夜它看見麻雀在枝頭站了一宿，它始終沉默著，不曾說出那些它應該說出的話。
【三】
一個月之后的傍晚，小麻雀飛累了，在一顆槐樹上休息，它不知道這一個月它飛了多遠，它不知道在旅途中它著了多少個窩，沿途的沼澤，荊棘它都不記得看過多少，每天它都早早的起來，飛向森林深處，而到晚上，便找一棵樹草草的搭個窩睡去。
這時，從身后傳來一陣窸窣的動靜。
“誰？”小麻雀聽到響聲后犀利的朝后面望去，只見后面一根粗大的樹枝上有個三厘米長，五厘米厚的小洞，一只小毛蟲便藏在洞里面。
“是我啊，小毛蟲。”里面傳來了小毛蟲顫抖的聲音。
“哦，你快出來聊聊，正無聊呢，不吃你。”麻雀說。
“我，我怕。”小毛蟲依舊顫抖的說道。
“怕什么啊，我以我已經很飽的肚子向你莊重的起誓，我真的吃不下了。”小麻雀拍拍肚子說道。
“真的？”小毛蟲半信半疑的探出半個腦袋，看見小麻雀拍著肚皮，小心翼翼的往旁邊挪了一下。
“我才不是一只膽小的小毛蟲，何況它已經吃不下了。”小毛蟲自我鼓勵一聲，才慢吞吞的爬了出來，爬到了小麻雀的旁邊。
“聊啥？”小毛蟲瀟灑的問道，它想它有可能是第一只和麻雀聊過天的蟲子了，一股自豪便油然而生。
“你知道這座深林有多大么？”麻雀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將沉的夕陽問道。
“你說的是這這片槐樹林么？那我就不知道了。”小毛蟲嘟嚷著說。
“不，我說的是這片森林，是由很多不同的樹聚在一起組成的森林，山說森林并不是全部，在森林的外面還有很多不同于森林的地方。所以我想飛出去看看。”麻雀說。
“哦，是這樣的么？是這樣的吧。”小毛蟲捂著腦袋，在思索麻雀的話，仿佛麻雀的話是世上最難懂的一句話，只是小毛蟲一旦認真的思索，它的腦袋就會疼。
“好吧。”小毛蟲舒了口氣，不再去想那些，并認真的說，“也許你說的和山說的都是對的，但你應該明白，我的槐樹林也是對的。”
“嗯。”小麻雀同意了小毛蟲的話，并開始和小毛蟲聊一些輕松的話題，當太陽漸去，月亮露出半個腦袋，小麻雀說，“我該去做個窩了，祝你好夢。”
“嗯。”小毛蟲說，“我也餓了，吃點東西再睡，嘿嘿”
小麻雀張開翅膀，便去收集落葉和樹枝了，小毛蟲望著小麻雀遠去的身影，羨慕的想，“要是我也有一雙翅膀就好了。”小毛蟲的腦袋頓時又開始痛起來，它甩了甩腦袋，不再去想那些復雜的東西，拖著半片葉子回樹洞里去了。
【四】
轉眼間又一個月過去了，清晨，小麻雀從一顆河流旁的高高的竹子上醒來，它站在竹枝上，看起來有點疲憊的樣子，它的眼神卻依舊深邃而蒼勁。
這時，河流里睜開的一雙眼睛好奇的看著小麻雀，小麻雀發現了這雙眼睛，也看了過去。
“你好啊。”那雙眼睛朝著小麻雀說道。
“啊，眼睛會說話了。”小麻雀驚炸的跳了一下。
“我不是眼睛。”那雙眼睛慢慢的朝岸上游了過來，并漸漸的露出了鱷魚的全身，“我是一條鱷魚。”
“哦。”小麻雀打量著鱷魚。
鱷魚不好意思的扭過頭去，并對小麻雀說：“你能幫我個忙么。”
小麻雀問道：“什么忙？”
鱷魚說：“幫我把牙縫里的食物殘渣剔出來，作為回報，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你。”
“你知道什么。”小麻雀好奇的問道。
鱷魚張開嘴巴，含糊的說道，“先幫我剔牙。”
小麻雀實在太好奇了，不過還是警惕的問道：“你會把我吃掉么？”
鱷魚眨了眨眼睛說道：“你太小了，還不夠我塞牙縫。”
小麻雀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鼓起勇氣飛進了鱷魚的嘴里。
“謝謝。”鱷魚含糊的說道。
忙乎了一陣子，小麻雀終于幫鱷魚剔干凈了牙，鱷魚磨了磨牙齒，朝小麻雀微笑著，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現在你該告訴我你知道了什么吧。”小麻雀說道。
鱷魚轉了轉眼珠子說：“我每天都站在水里思考，我的眼睛是什么，你也許會說是能讓我們看清周圍的東西的東西，可是看到眼睛里看到的，我們就會去思索那些看到的，并還會產生想象，而忘了去想眼睛是什么這個問題。”
“不懂。”小麻雀想了想這段很繞的話，然后非常誠實的說道。
“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我能感受到眼睛，卻不知要從何處思考，而當我睜開眼睛時，似能感受到什么痕跡，仿佛有個大概的方向在我前面，而眼睛看到的東西卻讓我分心，無法專注去尋找，為此我很苦惱。”鱷魚說完這段話，長長的呼了口氣，也不知道在它小小的腦袋瓜里還剩下多少腦細胞。
“懂了一點。”小麻雀說道。
鱷魚沉默的望著它，小麻雀問道：“就這些了？還有么？”
鱷魚想了想說道：“最后再說一句話，你所看到的經由此而認為的也許并不正確。”
“好吧。”小麻雀打了個哈欠，“我該出發了，鱷魚先生。”
“再見！”鱷魚笑著向小麻雀揮手。
“再見。”小麻雀說道，并張開翅膀飛向遠處。
【五】
那些風雨已不記得，曾經有一只麻雀在它們的懷抱中前行，黑夜的星月，從不曾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看過熟睡中的小麻雀。
當又一個月過去，小麻雀飛在一片楓樹林中，火紅的楓葉鋪滿著前路，小麻雀越飛卻越是心驚，這里又是何等的熟悉，那棵枯萎了的楓樹依舊橫臥在兩棵樹之間，小麻雀心里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想，并隨著前行也愈發肯定了。
“唉。”小麻雀嘆了口氣，即使已經有了點心里準備，當看到這片在從小在這兒生活了三個月的松樹林時，還是不免有些失落。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小麻雀失魂落魄的飛進了這片松樹林。
百花叢和松樹看到了小麻雀的歸來，都各自用各自的方式歡呼的和小麻雀打招呼， 只是還沉浸在沮喪的情緒中的小麻雀，周圍的一切都感知不到了。
夜幕悄悄的降臨，小麻雀沉沉的睡去，它太疲憊了不管是心靈還是身體。
清晨，小麻雀無精打采的站在枝頭上，它的雙眼凝望著遠處，目光卻不再深邃而蒼勁，反而充滿著迷茫和失落。
這時候，山醒來向麻雀打招呼：“早啊，小麻雀。”
小麻雀望著山，說道：“早。”
山說：“你也許有很多疑惑，然而我只能回答一部分。”
小麻雀說：“為什么，我一直向前方飛行，最后卻回到了松樹林。”
山說：“你所認為的前方一直在偏移。”
小麻雀重復的說：“我所認為的前方一直在偏移。”
山又說道：“你并沒有回到起點，而是你認為你已經到達了終點。”
“我并沒有回到起點，而是我認為我已經到達了終點。”小麻雀重復道。
“那么。”小麻雀說，“我沒有問題了，再見！”
山望著麻雀，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沉默了。
【六】
小麻雀決定再次出發了。
“再見，松樹林。再見，百花叢。”小麻雀輕聲喃喃。它張開翅膀，凝視著深邃的遠方，即使它再也飛不出這片森林。
一個月后的清晨，小麻雀來到了小毛蟲居住的地方，然而在那個窄小的樹洞里卻不見小毛蟲的身影。
小麻雀甩了甩昏沉沉的腦袋，張開翅膀，又向遠方飛去。
一個月后的傍晚，小麻雀來到了鱷魚居住的地方，不同的是那條河流里又多了幾雙眼睛。
小麻雀疲憊的站在樹枝上，望著森林的深處，它知道它再也沒有力氣張開翅膀了，因為它已經老了，羽毛也已變得暗淡無光。
“我的森林也是正確的。”小麻雀喃喃道。
【七】
這時河流里的一雙眼睛悄然睜開，它觀望著四周，當它看到竹枝上的小麻雀時，它眨了眨眼睛，欣喜的向河岸游去。
“小麻雀，你來看我了。”鱷魚來到岸上，望著小麻雀說道。
“是的。”小麻雀說。
“這幾個月我又想到了很多，我想你對其中一個會有興趣。”鱷魚開心的對小麻雀說。
“是什么？”小麻雀問。
“你看到的你會知道，而你看不到的你永遠不會知道。”鱷魚說完緊張的看著小麻雀。
小麻雀聽完卻呆住了，它的眼睛突然望向天空和那輪明月，目光重又變得深邃而蒼勁，它的羽毛重復得鮮麗色彩，它緩慢的張開翅膀，身體慢慢的向下傾斜，這是欲飛沖天的姿勢。
“我只是一只有野心的麻雀，我想看到森林外的世界，我想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小麻雀咻的飛了起來，像一只離弦之箭，飛快地朝天空掠去。
“然而我太渺小，對于一只麻雀來說，只要吃好，睡好便足夠了。”
“可是，為什么，我會不甘，不甘做一只麻雀，我想看到更多，知道更多，如果渺小也是一種罪過。”
“為何我迷茫一世，不得善終。為何我勤勤所求，不得善果。”
“原來飛的高就能看的遠么。”
鱷魚呆住了，它看著小麻雀發了瘋的沖向天空，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它在下方焦急的喊著小麻雀，可小麻雀已經聽不到了。
在小麻雀從天空掉下的那一刻，鱷魚哭了，它流著眼淚將小麻雀埋在十米處的一棵竹子旁，并將那棵竹子劃了幾道痕。它轉過身去，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一眼，眼淚一直的向下落。
也許在不久之后，鱷魚便會忘了那棵竹子，忘了那只小麻雀。
那些已經不重要了。
【八】
天空下起了雨來。
“這會是一場大雨。”山說，“是誰在傷心呢。”
山凝望著遠方，遠方那蒼白的煙霧處，山覺得自己還不夠高。
“總有一天我會看清這個世界。”山說。
這時，那煙霧處突然冒出了一個小黑點，那黑點慢慢的變大，直至山看清了那是一只還算大的鵬鳥。
鵬鳥扇著它那對讓它自豪的翅膀來到山的面前。
“高大而又偉岸的山啊，我千里迢迢奔波而來，能否讓我棲息一下。”鵬鳥對山說。
山說：“可以。”
山問鵬鳥：“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鵬鳥說：“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山問鵬鳥：“你知道天有多高么。”
鵬鳥問山：“你不知道么？”
山說：“現在知道了，天和遠方的天一樣高，只是為什么，遠方的天永遠那么高。”
鵬鳥沉默了。
山問鵬鳥：“這個世界有多大啊？”
鵬鳥沉默了。
山問鵬鳥：“是不是我長得足夠高，就能看清這個世界，就能找到水了。”
鵬鳥沉默著飛走了。
【九】
隔天清晨，麻雀在枝上高歌。
山同一只麻雀打招呼：“愛唱歌的麻雀，早啊。”
麻雀禮貌的回應到：“早。”
山說：“每天清晨都能聽到你在唱歌，已經十幾年了，你很快樂么？”
“對的。”麻雀拍了拍胸脯，自豪的說，“我很快樂。”
山說:“以前有只麻雀想去看看世界有多大，你呢？”
麻雀說:“我知道啊，我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看著這個大世界。”
（文/會微笑的書）
作者：會微笑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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