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漩村姓劉的占絕對優(yōu)勢,但凡不是劉姓,多為倒插門的女婿。從這個角度不難判斷,老尹就不是沙漩本地人。
老尹在路邊開了一間打鐵鋪。天剛麻麻亮,老尹就生起了爐火。一把玉米皮,幾根樹枝或幾塊水柴,放在爐膛中央。
“”,老尹擦著一根火柴,跳動的紅光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臉龐?;鸩褚衩灼?,火光跳動。隨著“劈里啪啦”一陣爆響,樹枝或水柴吐出明亮的火舌。老尹抓起小鐵鏟,從墻角鏟起一鏟塊煤,覆蓋在熊熊燃燒的樹枝或水柴上。放下鐵鏟,老尹右手握在風箱的拉桿上,“呼---吃---”,屋子里便傳來有節(jié)奏的風箱聲。
老尹的打鐵鋪建在新改道的國道邊,柳家蘇家甚至前陽壩的人到始陽趕場,都要經(jīng)過他的鋪子。“老尹,幫我打一把小刀”“老尹,上次打的那個彎刀好用,但不曉得丟在哪了,還得麻煩再打一把,上山下地,還真缺不得呢”“老尹,打一把挖山地的鋤頭哈”……趕場的人,走到老尹的鋪子前,把需要的物件說給老尹聽,老尹在一個牛皮紙作封面的本子上一一記下。場趕完,等他們返程經(jīng)過時,老尹肯定已經(jīng)打好了。
老尹是魚泉干河人,父母一共生下了十一個兄妹,但最終成活下來的,只有兄妹七個。老尹在家排行老三,上有一個哥一個姐,下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那時候,老尹的爺爺還健在,身子骨還算硬朗,盡管年近八十,但耳不聾眼不花背不駝,只是每逢陰雨天氣,左腿便會隱隱作痛。早年間,爺爺在魚泉老家開了一間鐵鋪。魚泉地處高山,十里八鄉(xiāng)也難見一間鐵匠鋪,爺爺鋪子上的生意便出奇地好。那時,老尹不過十二三歲的孩子。沒事的時候,老尹便到爺爺?shù)匿佔由先ネ嫠?,看著一塊塊通紅通紅的鐵皮鐵塊在爺爺鐵錘的錘擊下變成鐮刀彎刀,老尹覺得爺爺簡直就是無所不能,心里自然對成為鐵匠充滿了無限向往。好在爺爺也看出了老尹的心思,在老尹十五歲初中畢業(yè)那年,就正式收他為徒,把打鐵的手藝送給了老尹。老尹的大哥娶回嫂子后,老尹很快就到了成家立業(yè)的年齡,父母自然是心急如焚,但家里實在沒有能力再修房造屋,讓老尹和他大哥一樣娶妻成家,父母只好同意讓他出去上門。于是,老尹便成了沙漩倒插門的女婿?;楹蟛痪?,老尹就在沙漩開起了鐵匠鋪。
和附近的鐵匠不一樣,老尹打鐵的工錢,可以是玉米黃豆,可以是爛鋤廢鐵,當然,也可以用小雞臘肉抵扣。每逢農(nóng)歷三六九的始陽場期,老尹的鋪子門口的顧客便沒斷過線。鋤頭彎刀斧頭,菜刀砍刀鞋爪子,是鄉(xiāng)下人必不可少的工具。對這些器具,老尹總是對每一個細節(jié)都十分上心。彎刀的彎頭,鋤頭的寬度,砍刀的厚度,甚至菜刀刀背的弧線,都恰到好處。從鋪子上出去的每一件器具,老尹都會在成器后再次入爐,在某一部位鈐上一枚“尹”字的印章。“斷了包換,卷了包修”,是老尹對這個“尹”字的解讀。天長日久,即便不用講明,村人們其實都已經(jīng)知道,因了這個“尹”,他們家里壞了的鋤頭彎刀,隨時都可以拿到鋪子上來修理或以舊換新。
“哐當---哐當---”每天早上,老尹鐵匠鋪子里鐵錘的敲擊聲便是沙漩人不變的叫早聲。誰家孩子上學(xué)起晚了,大人們就會一把掀開被子,大聲吆喝,“鐵匠鋪都開始打鐵了,你還賴在床上哇?”家里年輕人懶床了,老人會不經(jīng)意地在院壩里大聲呼喊自己的孩子,“老尹都淬二遍火了,還不起床?”老尹鋪子里的敲擊聲,成為沙漩人平常日子的不可或缺。
突然有一天,老尹鋪子里不再傳出敲擊聲。老尹關(guān)了鋪子的大門,門環(huán)上掛著一把鐵鎖,鎖舌似乎都沒有落定。透過門縫,人們發(fā)現(xiàn)爐子上還有未燃盡的塊煤,風箱上、鐵錘上、掛在墻上的鐮刀鋤頭上,落著厚厚一層灰塵。人們紛紛猜測老尹關(guān)掉鋪子的原因。大約過了一年,人們忽然發(fā)現(xiàn),老尹又在沙漩出現(xiàn)了。只不過,這次出現(xiàn)的老尹,不再是一身的麻布粗衣,而是頭發(fā)梳得錚亮,西裝革履。人們便問他,這一年在哪發(fā)財,他滿臉幸福,笑著說,“在外面打工呢?!?/p>
沒過幾天,人們慢慢還原了老尹一年的經(jīng)歷。原來,他關(guān)了打鐵鋪,憑著多年的積蓄,在外面承包了幾個工程,賺了不少錢。
又過了幾天,老尹動手拆除那間打鐵鋪。半年后,在打鐵鋪的位置上,新建起了一家商店,里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食品。門口的空地上,有一條長長的塑料皮管。旁邊立著一塊木板,上面寫著“洗車加水,每次十元”。如果你從國道318線經(jīng)過,一定會在刻有“石頭寨”三個大字的一塊巨石附近看到這間副食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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