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特立獨行,自個兒跟自個兒玩一輩子的人,或許有,可惜我不認得。伯牙善鼓琴,那也得有鐘子期會聽才行,峨峨兮,洋洋兮,巍巍乎,湯湯乎,即便高山流水,也需友人在側,否則只好破琴絕弦,徹底啞住。
老侯我一介俗人,自幼及長,及漸至老境,無論何時,都離不開友情陪伴,而友情,大多跟愛好相關,好學有書友,好酒有酒友,好茶有茶友,愛打牌,有牌友,愛散步,有步友。
老周是我的親密步友。
老周酷愛散步。清晨,或黃昏,隨便什么時候,你約他,只要有空,他一定赴約。
老周約我的次數,遠遠多于我約他。
老周曾對我說,老侯,你得加強鍛煉,別整天悶在家里,把自己憋成豆芽菜。
老周說的鍛煉,就是散步。當然,也包括爬山。只不過,近處的山,大多修了緩緩的健身步道,說爬,太夸張,實際上還是散步。
我和老周,常去的山,有抱龍山、東屏山、南山,還有幾處不知名的小丘。去得最多的,是抱龍山。
圍繞抱龍山,有三個以抱龍命名的住宅小區,東南角的抱龍山莊、西側的抱龍明珠以及西北角的抱龍風景。
老周住在抱龍風景。我的住地,在他前邊,不好意思叫抱龍,叫個讓人頗費思量的“圣嘉美地”。
我嘮嘮叨叨說這些,不是給誰站臺,多賣多買幾棟樓。賣不賣,買不買,跟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我說這些,只是為了表明,我和老周,從家里出來,去抱龍山,一定要穿過抱龍明珠,才上得去。
我經常越過抱龍山,步行上下班。老周也是。故而,我和老周,并不總是同時出現在抱龍山上,但行走路線幾乎一致,他途中所見,也是我的所見。
從抱龍明珠到抱龍山山腰的緩步平臺,是一排七八米寬的臺階,分四段,每段十二級,總共四十八級。四平八穩,很好。人活一輩子,誰不盼個四平八穩。
從山腰的緩步平臺,往靠近峰頂的緩步平臺上走,共有三條途徑。最北的一條,也是最寬的一條,像半個括號,如曲線狀,路邊有修剪整齊的各色花木。居中的一條,呈S狀。南邊的一條,也呈S狀。兩個S外邊,都是樹。以柞樹、松樹、椿樹、國槐、洋槐為主,間雜其他樹種。可喜的是,有一棵高大的棠梨婆娑其間,花期,白得耀眼。古詩中說,“老樹著花無丑枝”,是大實話。
抱龍山上,數量最多的,是柞樹。柞樹也叫櫟樹。細分,又有三種,繭柞、青岡、槲櫟。槲櫟又稱橡子樹,民間叫它玻璃葉子。我對植物學的腹誹,就在于名稱多變,讓人一陣陣犯糊涂,比如梧桐,又叫懸鈴木,進而又分成什么一球懸鈴、二球懸鈴、三球懸鈴,你想不糊涂都不行。
南邊的S,與上端緩步平臺銜接之處,有兩棵手腕粗的紫花槐。某日,我跟老周聊天,聊小時候跟兔子一起爭吃槐花的迨攏牡叫送飛希現芡蝗恢缸潘橇擔飭嬌枚際親匣薄
我知道是紫花槐。我見過它們開花的樣子。何況,紫花槐和普通的洋槐,即便不在花期,即便脫光葉子,我也能分辨出來。
抱龍山上紫花槐不多,只在西側山腰緩步平臺的南邊,簇擁著一小片,別處難得一見,這兩棵,瞅著有點兒突兀。
我的思緒還纏繞在兔子和槐花身上,一時弄不清老周的意圖,隨口應付他一句,紫花槐有毒,不能吃,最好也別給兔子吃。
老周不理我的話茬,自顧自地說道,這兩棵紫花槐,是他栽的。
咦?我停下腳步,扭頭,瞅著老周,說,為什么在這里栽樹?
有空地嘛,瞅著心里不舒服,就栽了。老周說。
老周還說他一共栽了十幾棵樹苗,只活了這兩棵,其他的都被羊吃了。
抱龍山上有人放羊,我遇到過多次,想必老周也遇到過。
老周對羊吃樹苗的事,很是憤憤。我只好放下童年的兔子和槐花,把話語權交給老周。
老周說,栽樹之后,有段時間,他提著小水桶上班,給樹苗澆水。下班,再提一桶。后來不用澆水,可是幾天沒來,會突然想起僥幸存活的這兩棵,趕緊上山來看,見它們安然無恙,才放心。
我暗中感慨,沒想到,老周心里,藏著別樣的情趣。
上周日,天氣明顯變暖,下午,我和老周,沐著南風,去南山走了一圈。瓦城的南山公園,上過吉尼斯世界紀錄,擁有世界最長城市健身步道,走小圈,1.3萬步,大圈,兩萬步。春夏秋三季,常有暴走團,排成幾路縱隊,伴著音樂,呼呼哈哈地疾行,壯男靚女,穿著花哨,很是惹人注目。
蟄伏一冬,倘若運動量太大,我怕吃不消,于是建議,走小圈。老周隨聲附和。可即便走小圈,在將要結束時,我也有微微的疲勞感。
下山途中,老周說,他在這山上,栽過幾棵松樹,可惜,澆水不及時,沒活。
聽得出來,老周的話里,有明顯的無奈。
回家路上,走到北環路南段,老周突然說,前面幾個花壇,有幾棵自生的椿樹,酒店前邊,一棵,銀行前邊,一棵,書店前邊,一棵……
一路走去,果然看到幾棵腳腕粗的椿樹。我猜,它們很可能是兄弟姐妹。椿樹的翅果,能在風中飛,某天,它們結伴飛來,幸運的幾枚,落進花壇,生根發芽。
一棵、一棵、一棵,都查驗無誤,老周很是興奮,說,老侯,過幾天,咱們一起,去弄些椿樹苗回來,可哪兒栽,好不好?
我說,椿樹皮實,好活,姿態瀟灑,你這主意不賴。
老周聞言,咧著嘴笑。
回到家,我掏出手機,把老周的微信名改為“周樹癡”。這事由不得他,他同意不同意,都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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