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竇曾是我們分公司的經理。他外表像粗人,實則內秀。他寫一手好字,據說還有一手好廚藝;好喝酒,酒后唱京劇,四座擊節。
我沒趕上過聽竇經理唱京劇。2007年我在工會工作時,他已內退三年,不久聽說他中風了,遂和工會主席等人前去探望。老竇不能清晰說話,竇嫂一邊忙著照顧他,一邊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跟我們說著發病和治療情況;快人快語,一看就是敞亮人。一雙依然靈動好看的眼睛,一頭用鋼絲發卡簡單攏住的花白濃密頭發,看得出竇嫂當年是個漂亮姑娘。
中風怕反復。老竇后來又犯過兩次,響當當的漢子,無奈纏綿病榻。竇嫂偶爾來單位,說話還是有點啞的高腔大嗓,穿得隨意家常。因老竇臥床離不開人,她每次來去匆匆,卻還不忘替辦公室女孩子張羅對象,讓人感動。十幾年來,臥床不能行動的老竇每年都是我們重點慰問對象。每次竇嫂把床搖起來,讓老竇披件衣服坐著,我們聽竇嫂念叨著:每周兩次大夫來按摩、平時她給按摩……看著臥床多年卻干干凈凈臉色紅潤的老竇,不由和老竇說:多虧了嫂子啊,這么多年辛苦。看著不修邊幅的老伴兒,老竇說不出的話都在眼里了。
2020年春節前,單位總部通知說,有領導來慰問困難黨員。我們陪同前往。同去的總經理和竇嫂很熟,竇嫂打開了話匣子。原來他們夫妻是在內蒙古一個村子插隊的天津知青,但來自不同的中學,到村里才認識。知青們沒事時愛上隊長家嘮嗑,老竇內秀,能寫會唱,很得隊長看重;當時還是漂亮姑娘的竇嫂也常來隊長家串門,隊長看好這兩人都是好人品,又都是文藝骨干,就給保了媒。說著話,竇嫂伏在床邊問老竇:能不能唱個那時唱的“紅軍不怕遠征難”?讓我們吃驚的一幕出現了:失語多年嘴里只能蹦字的老竇在竇嫂引領下竟然唱起來了!盡管聲音不高,吐字不很有力,但確是一字一字按旋律唱出來的!看著他們對視而唱的目光,聽著這對攜手半輩子風雨人生,如今一個臥床十幾年、一個無怨無悔照料十幾年的夫妻“妻唱夫隨”的合唱,我很是感動。
兩個月后,我退休了。大約又過了兩個月,偶然得知:老竇去世了。傷感之余,也慶幸自己有機會見證了他和竇嫂相濡以沫的忠貞愛情。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到老還有著少女般靈動好看眼睛的竇嫂,就是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