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滇西杉陽古鎮僅存的鐵匠鋪里見到和躍昌老人時,他正靠在一把陳舊的竹篾椅子上,眼睛半睜半閉而顯得似睡非睡,雙耳似乎正在認真聆聽著鐵錘不斷敲打一件鐵農具的聲音;要是感覺到某一個叮當聲不對了,他就會立即睜開雙眼,掃視眼前正在揮汗打鐵的兩個兒子,或者說掃視一下兩個兒子正在打制的那件鐵農具。
老鐵匠和躍昌是納西族,祖籍在滇西北的麗江。從祖父那一輩開始就憑著過硬的打鐵手藝,隨著茶馬古道一路向南飄零到了大理,然后再沿著博南古道一路往西流落到了永平縣博南山西麓的杉陽。從此把他鄉當故鄉,靠一手打鐵技藝在杉陽古鎮安身立命。
和躍昌的鐵匠鋪位于杉陽古鎮的東南角,由東南入鎮的鄉村公路要從鐵匠鋪前經過。許多由此進鎮的鄉村農民,時常聽到的自然是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叮叮當當打鐵聲。他們使用過和正在使用著的各種鐵農具,大都在這個陳舊的鐵匠鋪里打制出來。在鄉村集鎮到處都有農用鐵器售賣的年代,杉陽大地上的盤田種地者,卻大都喜歡到和躍昌的鐵匠鋪里定制適合于自己使用的鐵農具。這樣定制的鐵農具不僅質量有保證,而且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選擇打制可大可小或可重可輕的獨有鐵農具,從而讓鐵農具和使用者之間達成最佳的匹配,讓鐵農具使用者舒心和放心。
和躍昌的鐵匠鋪,除了給許許多多不一樣的人不斷打制如意的鐵農具之外,還要面對相當一部分從鄉村土地上返回等待修理或翻新的陳舊鐵農具。也就是說,一件嶄新的鐵農具從鐵匠鋪里被買走之后,短則一兩年、長則四五年,這件鐵農具就會再次出現在鐵匠鋪里。接下來,這件陳舊的鐵農具就被放入到爐火中燒紅,然后在大鐵墩上經過一陣密集錘打的叮叮當當聲之后,一件陳舊的鐵農具要么完成了修刃,要么被徹底翻新,抑或被打制成了另一種嶄新的鐵農具。在鐵匠鋪里,正是這些看似沒有多少新意的勞動,對杉陽大地上的農耕者來說,卻是不可或缺而意義非凡。
和躍昌打鐵為生大半輩子,如今鐵匠鋪里的許多手工設備,已經逐一更換成了電力驅動的新設備。比如空氣錘、電焊機、砂輪機、切割機、磨光機、臺鉆、鼓風機等等。更可喜的是有了一定經濟基礎的兩個兒子,分別在鐵匠鋪旁邊建蓋了兩棟非常漂亮的樓房,與低矮的鐵匠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年邁不能再打鐵的和躍昌老人,除了時常到鐵匠鋪里靠在竹篾椅子上,邊品茶邊聆聽兩個兒子的打鐵聲外,就是時不時地轉出通向田野的街巷,看看田園風光,望望大地景色。而一旦想到從祖父輩開始,至今已有四代人為陽光充足的杉陽大地打制了數不清的農耕鐵具時,免不了心潮澎湃,也少不了淚盈眼眶。作為杉陽古鎮里的一個老鐵匠,和躍昌老人似乎比那些土地上的農民,更早地聞到莊稼成熟的氣息。因此每到麥芒初黃或稻穗開始低垂時,他便少不了提醒兩個兒子找好鋼板,準備為收割者打制一把把上好的鐮刀。在和躍昌老人的意識中,一個好鐵匠要懂得追趕著季節來做鐵活兒……
在杉陽古鎮里,老人當然屬于“沉默的大多數”,是靠手藝謀生的卑微者,但也因此更受人尊重和敬愛。因為在他的身上,不僅體現了對祖傳打鐵技藝的努力傳承,而且還充分體現了一個民間匠人所應有的素質與品格。這樣的民間鐵匠,不要說是在杉陽古鎮,就是在滇西的許多古老集鎮里,也同樣難得而不可多得。如今,杉陽古鎮里的一切“寧靜”與“古典”,早已被無法抵擋的“喧囂”與“現代”所覆蓋。只有大龍井45號和氏鐵匠鋪里那整天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依然在強勁地傳遞著博南古道上最大驛站的古老氣息。而一個古鎮鐵匠鋪里父子三人所進行著的一種堅守,足以讓許多外來目擊者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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