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燈爺,是在北京的香山飯店,那還是電影《溫故一九四二》拍攝的時候。燈爺的外貌很像評書里的橋段,只見他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小衣襟、短打扮,一串珠子掛在手腕子上,锃光瓦亮。他雖然個頭低,但是渾身長著腱子肉,結實得很。
燈爺梳著小平頭,一臉憨笑。他對我非常客氣,第一頓飯帶我吃的是北京烤鴨,我從鄢陵小縣趕到北京,是為了能讓劉震云老師指導一下劇本《鄢陵往事》,燈爺是個引薦的人。他拍著我的肩膀:“沒問題,劉老師俺們好得很。”
燈爺有什么資格引薦我去見劉震云老師呢?因為在中國的影視行業,80%的燈光師都來自一個中原小縣——鄢陵。鄢陵縣張橋鄉的很多人,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都成批輸送到了影視行業的燈光照明上。近30年時間的傳幫帶,很多人在北京站穩了腳跟,影視村里走出了許多的“燈爺”。有人開玩笑說,張橋人一罷工,中國電影就得歇菜。
燈爺坐在對面,咕咚咕咚喝著紅星二鍋頭。酒過三巡,話就多了起來。時間也回到了1991年的夏天。
燈爺家里窮,兄妹五個中他排行老三,那年夏天,他的中招成績是全校第一,燈爺的爹常年患有糖尿病,躺在床上看著縣一高的錄取通知書,對燈爺說,孬蛋,你算供到頭了,要不是嫌你個子矮,不貪長,早就叫你出去打工了。燈爺撲通一聲跪到床前,爹,我明天就走。第二天一早,燈爺背了床被子,兜里揣著從大姨家借的50塊錢,上路了。
到了火車站,燈爺一翻兜,錢沒了。想盡辦法到了北京,燈爺又累又餓又渴,舉目四顧,一個人也不認識。燈爺心里說,我得活,我只能靠自己。一路想著一路溜達著,一直到北影廠附近,實在走不動了,路邊有一個餛飩攤兒。燈爺想,先吃吧,吃了再說,于是連吃了兩碗。結賬時,燈爺眼皮一耷拉,老板,你叫我干啥我干啥,我兜里是一分錢也沒有。老板說,你是吃白食的啊。燈爺說,我不白吃,你給我找個活兒,掙了工資是你的。老板一看這情況,算了,我給你介紹個活兒吧,明天你就去北影廠扛燈去。燈爺點頭說,我晚上沒地兒住,你得給我一塊錢,我買一張席。于是在夜色深處,燈爺拉著一張席躺在了北京的地下通道里,風呼呼作響,燈爺心想,這么大個北京,終于有我一塊兒放席的地方了。
片場上扛燈,要的可不全是體力,但強健的體魄是個基礎。燈爺那個時候,就練出了一身結實的肉,后來在影視圈里,人家給燈爺起了個外號,叫“拼命三郎”,就是因為他能連續干三天三夜,依舊眼明手快。一次導演拿著對講機,剛要喊,啪的一聲,這邊燈光就到了。燈爺能讀懂導演的眼神。導演遞給燈爺一瓶礦泉水,說,燈光組入行易,但真正干好卻難,打燈的師傅,可以利用光線的變化使拍攝對象發生變化,夸大或縮小某些特征,創造一種“意境”。燈爺聽聞此言,天天在腦子里琢磨,究竟怎樣才能用燈光化腐朽為神奇呢。
燈爺拍的第一部戲是黃健中的電影《過年》,一有了工資,燈爺就租住在了地下室,吃白水煮掛面。從此開始從老家往北京帶人。剛開始的時候,去的人都沒錢吃飯,北影廠對面一條街有八家飯館,他們開始到八家飯館賒賬吃飯,最后八家飯館老板見了鄢陵人,直接說,吃吧,不要錢,以前的賬也不用還了,只求您下次別再來了。燈爺去吃飯,剛好聽到這句話,他啪的一拍桌子,啥意思,多少錢,你說吧。老板一看,這脾氣真大,聲音立馬小了下來,燈爺找到導演老馮,先借了10萬元,挨家把賒的賬還齊了。八家飯館的老板對著燈爺笑得合不攏嘴,您老受累了,以后您來吃飯,不要錢。燈爺一笑而過。
“有事找燈爺。”去北京的鄢陵人越來越多,有干燈光的,有干道具的,有干場記的,有干制片的。燈爺顧人,把“做人要有人情味兒”常掛在嘴邊。鄢陵人參與的大電影、大影視劇越來越多,名氣也越來越大。
那次,燈爺品咂著酒對我說,咱老鄉出來打拼,吃苦很多。你有空了,回去也寫寫咱這幫鄢陵影視人。
一晃數年過去了,一個春雨連綿的下午,我突然想起張藝謀的《歸來》、顧長衛的《孔雀》、陳凱歌的《無極》……這些電影的片場,都曾閃動著鄢陵影視人的身影。我不由再次想起燈爺那憨憨的笑容,想起他從一個衣食無著的北漂,奮斗成人人尊敬的燈爺的漫漫長路。我鄭重地給燈爺掛了一個電話,祝愿他老人家身體康健,富貴綿長。
快來評論,快來搶沙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