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位于興、全、灌、資四縣通衢的古鎮界首,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稱之為“千家之市”,界首圩市是桂北有數的繁華圩市之一。
每到年關,界首總是提前冒出濃濃的年味。小屁孩們早就掰著手指頭數著古老的民諺:二十一,有主意;二十二,有肴ィㄓ械胤餃ァ耄艫矗巳嚳窖裕改掣“地方”。去,這里要念成ké);二十三,供灶王;二十四,長工不管事;二十五,煮酒磨豆腐;二十六,殺“嚕嚕”(嚕嚕,喚豬時的象聲詞,借指豬);二十七,殺騸雞;二十八,打粑粑;二十九,跑界首;三十,坐到屋里吃。
然而,四十年前,就在這個熱鬧的圩市旁邊,我未能享受“坐到屋里吃”的年味,卻過了一個一輩子忘不掉的春節———“陪豬過年”。
1977年,我在界首中學讀高一。剛進校那一陣,還沒有高考這回事,學校還在貫徹執行“五七指示”,引導學生學工學農,每個星期輪到一個班搞勞動。年底,全國恢復高考了,按理說,學校應該把工作重心轉向抓教學才是,可是,當時的校長不敏感,依然熱衷于創辦全縣示范性“百頭豬場”。
放寒假了,在1978年春節到來之際,恰好輪到我們班搞勞動,我和七八個同學負責值守“百頭豬場”。當時,我是班里的學習委員,又是共青團員,是值守組里唯一的班干,對這一特殊使命感到既新奇又神圣。為了打發時光,也為今后參加高考做準備,除夕當天中午,我特地從家里找了兩本大姐在“文革”前讀過的中學語文課本來讀,其他同學則帶來了米粑粑和辣椒醬。
傍晚時分,湘江對岸的界首鎮亮出了燈光點點,噼噼啪啪的炮仗聲此起彼伏。我們在百頭豬場南頭的空房間里也擺好了年夜飯。同學們圍著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鐵鍋,鍋里是豬頭肉、油豆腐和香芋。對于很久不知肉味的我們來講,已經是超級享受了,大家放開肚皮飽餐了一頓。飯后,等女同學洗好碗筷和鍋頭,大家圍著火塘聊天。聊到米粑粑哪種吃法最可口的話題,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真是各有所好。有的喜歡烤著吃,有的喜歡煮糖粑粑吃,有的喜歡吃剛出甑子還沒打成粑粑的糯米飯。最后,我講:“最令人垂涎的還是烤熟的瀨粑粑包腌制的大頭蘿卜片,那大頭蘿卜片一定要伴有爛海椒,然后卷起來吃,一口下去,香、甜、酸、辣、脆各種味道都有,真是滿姑娘咳嗽———沒得談(痰)的!”說著說著,大家口水都流出來了。于是,便有餓得快的男同學忍不住嘗試,主動拿粑粑來烤熟給大家分享。沒有腌制的大頭蘿卜片,我們就把辣椒醬卷起來吃,照樣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了粑粑,大家開始講故事。有一個同學特別愛講鬼故事,一連講了兩三個。聽完這些故事,一個女同學被嚇到不敢再往下聽,怕做噩夢,本想睡覺的都不敢一個人去了。大家圍著火塘烤火到凌晨一點多,實在熬不住了才分頭去睡覺。男同學住一間,女同學住一間,都是臨時打的通鋪,幾個人擠著一起睡,倒也暖和、安穩。我警惕性較高,為了防止壞人偷豬,不僅在睡前把豬場大門拴好,頂上木棒,還把菜刀放到枕頭下面,以防不測。
不知是鬼故事的刺激還是感覺責任重大,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隨著夜深人靜,豬場還是出現了幾次狀況。開始是一種OO@@的響聲,斷斷續續,我頓時心頭一緊,坐起身來側起耳朵細聽。說來也怪,當我坐起來的時候,那聲音就停下來,當我睡下幾分鐘之后,那聲音又OO@@地響起來。反復幾次后,我搖醒了身邊睡得正香的同學,讓他注意聽,判斷一下是什么情況。他側身聽了一下,很肯定地說,“哦,是老鼠唄!”然后又呼呼大睡,我也將信將疑地睡下。剛睡著不久,遠處突然傳來“嘭,哐當當當”的一聲巨響,又把我驚醒,心想,莫非是盜豬賊來了?我立馬坐起來,摸到了枕頭下面那把菜刀,屏住呼吸,靜聽其變。誰知等了十來分鐘也沒有響動,便繼續睡覺。經過這兩次折騰,我怎么都睡不著了,一直迷迷糊糊到天亮。早上爬起來,我帶領同學們去巡查。整個豬場靜悄悄的,除了餓得嗷嗷叫的豬們,一切正常。只是被眼尖的同學發現兩處異樣:裝米糠的大木桶被老鼠咬出了一個洞,北邊一個靠在墻上的潲盆被風吹倒了扣在地上。看來,昨晚是虛驚一場。
接下來的幾天,同學們在喂豬之余,或打牌,或聊天。我則利用閑暇時間把那兩本語文課本看完了,為日后參加高考順利過關跳出農門打下了基礎。
那一年的春節是我這輩子最特別的一個春節,現在回想起來還蠻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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